一村696間房，空置率43.8%……近期，一篇談及“農村宅基地閑置”問題的選調生國情調研報告（發(fā)表于福建省黨建綜合性刊物《福建支部生活》微信公眾號，系全國2024年到村任職選調生優(yōu)秀國情調研報告一等獎獲獎作品），引發(fā)公眾對于農村宅基地閑置率持續(xù)攀升現象的廣泛關注。
上述情況，并非孤例。根據此前農業(yè)農村部抽樣調查數據，2019年全國農村宅基地閑置率為18.1%。近幾年，宅基地閑置率超過50%甚至80%的村也并不鮮見。目前，全國城鎮(zhèn)化率已經達到67.00%，城市與鄉(xiāng)村之間的人口流動愈發(fā)頻繁，農村宅基地閑置問題日益突出。盤活、用好這些閑置的宅基地資源，成為了提高土地資源利用效率、增加農民收入的重要舉措。近兩個月來，記者走訪了山東濟南、濰坊、棗莊、聊城等地的多個村莊，調查各地盤活閑置宅基地的實現路徑與模式。
農村的“空房子”誰來住？
“空心村”問題是當前鄉(xiāng)村振興面臨的一個重大挑戰(zhàn)，其具體表現從那篇引發(fā)廣泛關注的選調生國情調研報告中，可見一斑。
作者在調研報告中稱，漳州市薌城區(qū)浦南鎮(zhèn)東坑村現有房屋696間，其中有305間房屋處于空置狀態(tài)或村民較少居住狀態(tài)，空置率達43.8%。長期空置房屋因無人維護，導致宅院內雜草叢生，局部磚墻倒塌。當前，在村人口平均年齡47.52歲，老齡化程度較高，隨著時間推移，農村宅基地閑置現象會進一步擴大。
漳州市薌城區(qū)浦南鎮(zhèn)東坑村（圖源《福建支部生活》微信公眾號）
東坑村的現象并非個例，多地農村普遍存在宅基地閑置率過高的情況。
據央視報道，湖南郴州北湖區(qū)，一度有超過35%的農村老宅子長期處于閑置狀態(tài)，近兩年當地啟動“喚醒老屋”行動，探索對閑置的老宅子進行盤活利用；寧夏政協(xié)官方微信公眾號也曾發(fā)文稱，有住寧全國政協(xié)委員反映，近年來農村宅基地空置問題日益突出，如賀蘭縣農村房屋空置率達30%以上，青銅峽市大壩鎮(zhèn)三棵樹村房屋空置率達80%……
農業(yè)農村部抽樣調查數據顯示，2019年全國農村宅基地閑置率為18.1%。從2000年到2016年，中國農村常住人口由8.08億人減少至5.89億人，減少了27.1%。國家統(tǒng)計局發(fā)布的數據顯示，2024年末，我國城鎮(zhèn)常住人口94350萬人，比上年末增加1083萬人；鄉(xiāng)村常住人口46478萬人，減少1222萬人。
隨著城鎮(zhèn)化持續(xù)推進，農村宅基地閑置率持續(xù)攀升，已成為制約農村經濟發(fā)展的普遍性難題之一。不過從另一方面來看，盤活這些閑置資源，也是發(fā)展集體經濟、增加村民收入的重要切入口。今年的中央一號文件也提出，探索農戶合法擁有的住房通過出租、入股、合作等方式盤活利用的有效實現形式。
被“民宿熱”喚醒的老屋
采訪中，記者發(fā)現，各地在探索農村閑置宅基地盤活利用過程中，民宿成為一個主要載體之一。
在山東省棗莊市，今年80歲的葫蘆套村村民張顯文把自家一處荒廢的老院子租給了村集體，年租金3000元，租期20年，他一次性拿到了6萬元的租金。該村黨支部書記尚國營說，該村共承租了村內12處閑置宅院，重新裝修之后對外招商，主要經營民宿、農家樂、茶館等，年租金在3000元到7000元不等。
葫蘆套村利用閑置房屋打造的民宿
“之前，我們村的空心率非常高，全村1400多人，常住在村里的只有四五百人?！鄙袊鵂I說，為了給村民增收，葫蘆套村依托山地資源，于2016年與旅游公司簽訂村企共建合作協(xié)議，發(fā)展鄉(xiāng)村旅游，建成了玻璃棧道、滑雪場等多個鄉(xiāng)村旅游項目，年平均接待游客超過40萬人次。
距離葫蘆套村40公里的獨古城村，位于棗莊市最大的人工湖巖馬湖西側，依山傍水，民房大都為本地特色的砂巖石砌壘而成?！巴ㄟ^租賃的方式，把村民長時間閑置不用的宅院承包過來，根據房屋大小、質量等，每年租金從五六千元到一萬多元不等。”獨古城村委會副主任張學坤說，這些閑置宅院被重新裝修，打造成了民宿。
靠“山水引流”的還有濰坊市岞山村。岞山村毗鄰濰坊最大的水庫峽山水庫，共有宅基地1502處，其中閑置宅基地145處。該村通過入股、出租、合作等方式，盤活閑置宅基地85處，用于建設民宿、發(fā)展小微企業(yè)和“庭院經濟”。
岞山村黨總支書記王則輝說，村內閑置的宅基地改建成了具有傳統(tǒng)農家生態(tài)的木屋、溝渠和宅院民宿25間。其中，共享民宿所在位置，原先是村里的垃圾溝。和共享民宿一路之隔的是一片菜園，種植了各種蔬菜，此前是村里的廢棄養(yǎng)豬場。從2022年底開始，岞山村還利用村內閑置屋舍的房頂以及其他閑置空間，安裝光伏發(fā)電設施，每年給村集體創(chuàng)收近30萬元。
獨古城村利用閑置房屋打造的庭院民宿
“一書三證”讓三方吃下“定心丸”
在閑置宅基地流轉租賃的過程中，如何保持租賃關系的長期穩(wěn)定，是村民和經營者最關心的問題。
在濟南市商河縣，官方搭平臺探索建立了閑置房屋（宅基地）使用權流轉交易的“一書三證”模式，讓群眾和村集體放心交易，讓社會資本安心持續(xù)投資。
2024年8月31日，商河縣首宗農村閑置房屋（宅基地）使用權流轉完成交易鑒證，3家企業(yè)喜領農房（宅基地）使用權流轉備案證和農村產權交易鑒證書。許商街道單家園村6處閑置農宅使用權以215萬元的價格成功流轉。
2024年8月31日，商河縣首宗農村閑置房屋（宅基地）使用權流轉完成交易鑒證
對于這些閑置資源原本的主人來說，收益是實實在在的。單祥信的老宅子已閑置近20年，經過這番操作，如今每年能收入8600元。單榮良家的房子年租金更是高達23500元。
上述被流轉使用權的6處閑置農宅，分別被打造成了民宿、火鍋店、電商直播基地，流轉期限是20年。合同到期后，農戶可收回宅基地使用權，也可繼續(xù)交易。
單家園村閑置房屋改造前后對比
在距離商河縣城僅兩公里的單家園村，閑置宅基地使用權流轉讓村子實現了“大變樣”。單家園村經濟合作社理事長單祥正告訴記者，該村的“空心率”曾一度高達60%，許多民房閑置、荒廢。目前，該村已經完成了9處閑置房屋（宅基地）使用權的流轉，還有28處已經完成了規(guī)劃，正在等待正式流轉。通過整理、盤活村里的閑置資源，每年可為村集體增收60萬元。
單家園村利用閑置房屋打造的庭院民宿
村里來了年輕人
民宿和景區(qū)經營得好，不僅增加村集體和村民收入，還解決了農村富余勞動力“家門口”就業(yè)問題。
“運營公司每年給村集體不低于20萬元的分紅，村集體在景區(qū)投資的一些游樂項目也有分紅。我們村的河道全長7公里，其中3.8公里租給了景區(qū)開發(fā)漂流項目。2024年，我們村集體的收入超過了75萬元。”尚國營說，在葫蘆套村，已有近百人在村里的景區(qū)和民宿工作。
村民張顯文就是其中之一，“我負責在景區(qū)檢票，每天早晨8點上班，晚上5點下班，一天60塊錢，中午管頓飯?！?/p>
“人氣”足了，葫蘆套村順勢做起了電商。尚國營帶頭做主播，把村里的年輕人召集起來，有人做主播，有人做運營，有人做客服，把村里自產的板栗、核桃、花椒賣到了天南海北，一年銷售額達到150萬元。
在獨古城村，2024年，返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青年梁偉承包了該村的民宿。民宿一共8個院子，還有接待大廳和餐廳，每年承包費13萬元。在民宿給顧客提供服務的多數是當地村民。
“每年三月到十月是住宿的高峰期。趕在節(jié)假日，基本上是滿房的狀態(tài)，需要提前預訂?！绷簜ジ嬖V記者，過去的一年，民宿每個月的客流量都能達到五六十人次。
村民孫亞東3年前回村創(chuàng)辦了研學基地，還在荒灘上建了農家樂和民宿。“去年接待學生、游客共計5000多人，游學、餐飲、民宿的收入，一年能達到四五十萬元。”
在葫蘆套村，1997年出生的尚良超在退伍之后選擇了回村創(chuàng)業(yè)。他利用村里的閑置宅基地，打造了占地1100平方米的福祿文化藝術館，并在旁邊建起了農家樂。眼見經營效果不錯，他又租了村中其他幾處荒廢農房打造成民宿。“去年一年接待了大約7000名研學游的中小學生，來農家樂吃飯的游客約5000人，一年收入20多萬元?！?/p>
尚良超利用閑置宅基地打造的福祿文化藝術館和農家樂
缺乏文旅資源的村莊怎么辦？
探訪中，記者注意到，農村盤活閑置宅基地和農房多數用來發(fā)展民宿、餐飲以及研學游等項目，對來自城鎮(zhèn)的客流量依賴程度高，局限性較大。
怎么才能夠把人引過來？這是采訪中許多基層干部最常提到的、也是最發(fā)愁的問題。
“那些在盤活閑置宅基地方面做得較好的村莊，大多擁有豐富的生態(tài)旅游資源或歷史文化資源?！庇浾邔嵉靥皆L的幾個村莊均是如此：葫蘆套村位于景區(qū)內，獨古城村毗鄰棗莊最大的人工湖，岞山村毗鄰濰坊最大的水庫，單家園村則是緊挨著城區(qū)，擁有獨特的區(qū)位優(yōu)勢。
單家園村民宿改造前后的對比
2024年，山東發(fā)布的《全省第一批農房盤活利用典型案例》中提到的20個案例，大多數村莊沿湖靠山、毗鄰景區(qū)或擁有豐富的歷史文化資源。這些村莊，盤活閑置宅基地和農房發(fā)展的業(yè)態(tài)，均以民宿、餐飲、研學游為主。
另外，“留不住人”也是困擾很多基層干部的難題。記者在采訪中發(fā)現，原先在盤活閑置宅基地和農房方面發(fā)展較好的村莊，其中一部分，近兩年開始面臨客流量減少的情況，有些村莊的民宿已連續(xù)空置數月。
另外，大多數農村地區(qū)基礎設施建設較為薄弱，尤其是冬天沒有暖氣、熱水，導致村莊發(fā)展的民宿、餐飲、研學游等業(yè)態(tài)，大多只能在每年的三月至十月間運營。天氣轉冷之后，它們也隨之進入了“冬眠”狀態(tài)。
長期研究農村宅基地相關問題的山東財經大學教授曲衍波在多地的調研中也發(fā)現，上述問題在全國各地探索盤活利用閑置宅基地的過程中普遍存在。
曲衍波說，在盤活利用閑置宅基地的過程中，除了根據現有資源發(fā)展民宿、農家樂、研學游等相關業(yè)態(tài)，還可以探索宅基地退出和利用補償機制，調動村民參與的積極性和主動性，對閑置的宅基地進行復墾，促進耕地的規(guī)?；洜I等。
記者注意到，2019年農業(yè)農村部發(fā)布的《關于積極穩(wěn)妥開展農村閑置宅基地和閑置住宅盤活利用工作的通知》中就曾提到，鼓勵各地農村因地制宜選擇盤活利用模式，例如利用閑置住宅發(fā)展休閑農業(yè)和鄉(xiāng)村旅游，對閑置宅基地進行整理、復墾和復綠，采取自營、出租、入股、合作等多種方式盤活利用閑置宅基地等。
曲衍波在調研中發(fā)現，在一些縣域產業(yè)比較發(fā)達的地區(qū)，很多村民其實并沒有走出當地就業(yè)，甚至是白天在周邊上班，晚上就回到村里居住，自然而然這些地區(qū)的宅基地閑置率就比較低?！按迩f附近有產業(yè)，能夠解決村民就業(yè)，老百姓就不會出去打工了，甚至還能吸引更多外來者留在鄉(xiāng)村?！?/p>
總的來說，解決農村宅基地閑置率過高的相關問題，不僅僅是鄉(xiāng)村自己的事情，也需要全社會共同的努力。
(大眾新聞·海報新聞首席記者 張穩(wěn) 記者 張旭 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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