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先利
我小時候,村子里人人都玩踢毽子。這項游戲傳了千百年,到我們這代,還是熱熱鬧鬧的。毽子有好幾種,最招人喜歡的是雞毛毽。做起來不難,玩起來有趣,男孩女孩都能上手。要做雞毛毽,先得找雞毛。不是隨便什么雞毛都行。母雞的毛短,顏色也不鮮亮,不好看。鴨毛鵝毛倒是軟和,可那時候誰舍得用???都留著做羽絨褥子去了。最好是用大公雞脖子和背上的毛,油光水滑,有紅有綠,太陽底下閃閃發(fā)亮。我們管這種毛叫“將軍翎”,因為它們長在大公雞身上時,公雞走起路來昂首挺胸,活像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
殺雞是母親們的活兒。過年過節(jié),家里要敬神祭祖,就得殺雞。我們小孩不敢看殺豬宰牛,但殺雞時都圍上去看。雞脖子一抹,放進熱水盆里燙,我們就幫母親拔毛。熱氣騰騰中,雞毛的腥味混著開水的味道,成了記憶中過年特有的氣味。母親會從一堆雞毛里挑出最漂亮的幾根,遞給我們:“曬一曬,做個新毽子玩?!蔽覀?nèi)绔@至寶,小心捧著雞毛,攤在窗臺上曬。太陽一照,雞毛上的水珠亮晶晶的,像撒了一把碎銀子。
羽毛有了,還要一節(jié)竹管,跟大拇指差不多長短。村里的老篾匠總是笑呵呵地給我們削竹管,他的手很巧,削出來的竹管光滑不扎手。把雞毛一根根插進竹管里,羽毛朝外散開,活像小姑娘頭頂扎的小辮兒,蓬蓬松松的。這叫竹管雞毛毽,不能踢,只能用手拍。那時候窮,買不起乒乓球拍,我們就地取材,硬紙殼,或鋸塊木板當拍子。拍毽子最考驗技術(shù),因為紙殼硬軟不一,毽子落下來常常蹦到意想不到的方向。木板拍就好多了,要是誰家大人給鋸了個圓形的木板,邊上還磨得光溜溜的,那準能引來一群小伙伴羨慕的目光。
兩個人面對面站好,把毽子往天上一拋,毽子劃著弧線飛過去,對面的人趕緊用手接住,再拋回來。要是沒接住,毽子落了地,就算輸一局。有時候玩得入迷,忘了回家吃飯,直到母親站在門口喊:“吃飯啦!”聲音穿過整個打麥場,我們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還有一種能踢的雞毛毽。做法不同,不要竹管,要幾個銅錢疊起來當?shù)鬃美K子捆結(jié)實。找銅錢可是個大事,我們翻箱倒柜,有時能在奶奶的針線盒里找到一兩個。再挑三四束最好的雞毛,扎成小花似的綁在銅錢上。踢起來,銅錢叮當響,雞毛忽閃忽閃,像只小鳥在天上翻跟頭。
每天傍晚,太陽還沒下山,打麥場上就熱鬧起來。大人在家做飯,孩子們都跑來空地上踢毽子。有的自己練花樣,有的圍成一圈比賽。你踢給我,我傳給你,毽子在人群里飛來飛去。誰沒接住,誰就退到一邊等著下一輪。
踢毽子的花樣可多了。前踢、后踢、側(cè)踢,用腳背、膝蓋、肩膀甚至頭頂都能接住毽子。記得有個叫小芳的姑娘最會踢,她能一口氣踢上百個不落地,毽子在她身上好像活了一樣,一會兒跳到肩上,一會兒落到腳尖。她踢毽子時辮子一甩一甩的,臉上紅撲撲的,好看極了。小姑娘尤其愛玩,這活動不費大力氣,又能顯出靈巧。她們踢起來渾身都是戲,毽子像長了眼睛似的在身上跳來跳去?,F(xiàn)在想想,那場面真不比巴西孩子踢足球差呢。有時候男孩子也加入,不過他們總是毛手毛腳的,常常把毽子踢到房頂上去。這時就得找竹竿去夠,夠不著的話,這天的游戲就只能提前結(jié)束了。
如今偶爾看到廣場舞邊上有幾個人踢毽子,總會停下腳步看一會兒??粗粗拖肫饛那按遄永锶巳颂唠ψ拥墓饩?。那時候窮是真的,快樂也是真的。一個雞毛毽,不值錢,卻讓我們笑啊鬧啊,度過那么多美好的黃昏。
也許快樂本來就不需要太復(fù)雜的東西。自己動手做玩具,幾個小伙伴一塊玩兒,簡簡單單,卻比如今的孩子們花好多錢買的娛樂都來得實在。歲月流逝,但那份簡單的快樂,卻永遠刻在記憶里。記憶里夕陽下的打麥場,金色的陽光灑在每個孩子的笑臉上,雞毛毽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優(yōu)美的弧線,那是我們回不去卻永遠懷念的時光……